孔少生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芜湖 241000)
摘要:《无名的裘德》是哈代最后一部长篇批判现实主义小说, 是一部讲述有志青年为幸福努力奋斗最终不幸惨死的故事。小说展现了主人公裘德在追寻事业和爱情的幸福路上所遭遇的各种失败以及最终的自身毁灭,作品历经时代洗礼给读者以启示。从作品主人公裘德的人生价值观、理想追求分析裘德的人生境遇;结合哈代所生活的时代环境,从社会文化角度进一步揭示造成裘德悲剧的原因,挖掘小说的现实意义,试总结出时代奋斗青年在幸福追寻之路上应坚守的基本原则。
关键词:《无名的裘德》;青年;幸福;文化;启示
青年人对理想的追求与幻灭是众多作家乐于阐述的主题。“爱情与事业,人生的两大追求,其实质为一,均是自我确认的方式。爱情是通过某一异性的承认来确认自身的价值,事业是通过社会的承认来确认自身的价值。”[1]哈代的最后一部批判现实主义力作《无名的裘德》中,主人公裘德短暂的一生就是在对爱情和事业的不懈追求,而爱情和事业理想的破灭又直接导致他人生的悲剧。“他的悲剧是小人物在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中不可避免的一种悲剧,具有广泛的代表性……他的命运是那种社会中贫穷青年的命运的一个缩影。”[2]一个人的悲剧相比时代转型所带来的阵痛往往显得渺小,但发生的悲剧所蕴含的启示则具有普遍的警醒意义,值得后人深思。
一
哈代在《无名的裘德》的序言中坦言:“这是一个有了阅历的人写给成年男男女女看得一本小说,它力求做到以冷静客观的态度来处理人类一次最强烈的激情在所难免的带来的煎熬和狂躁、讥诮和灾难,以无所避忌的笔墨来描绘在灵与肉之间展开的一场惨烈的斗争,以集中有力的方式来展示空怀大志而抱恨终天的悲惨经过。”[3]裘德在所难免的悲剧首先必须从他的人生价值观的形成说起。在裘德的成长过程中,出身始终是给他自尊和自卑相混合的感觉。裘德早年失去双亲, 靠穷亲戚老姑太太抚养。出身社会底层的他,从小在各种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缺失形成并发展了他的自卑情节,认识到自身与周围人的巨大差距。因而从小怀揣梦想,强烈欲求改变自己的命运。这种欲望始终伴随着他,给了他巨大的正能量。在中外文学发展中不乏众多这样的年轻人典型,斯丹达尔笔下来自社会底层的于连,巴尔扎克笔下充满野心强烈改变命运的拉斯蒂涅,以及路遥笔下怀揣梦醒的高加林。哈代笔下理智而又多愁善感的裘德努力干活、刻苦学习,希望在获得生存能力基础上到基督寺(影射牛津大学)学习知识以便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学有所成后当一个牧师。特殊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诚实和勤奋的品格,童年时期他是一个仁慈而富于幻想的孩子,而且还极富人情味。当他替农夫照看谷子的时候, 看到鸟儿挨饿, 他竟忘了自己的职责,热情呼唤小鸟吃谷子。他走路时, 从不去踩死一只露出半截身子的蚯蚓, 而别人却满不在乎地荼毒生灵, 一落脚就踩死许多。总而言之,善良纯正、心怀梦想、充满正能量构成了他作为一个有志青年在通往幸福路上的可贵素质。
裘德在不断成长中确立理想追求,在追寻人生价值过程中,其自身的价值观也随着对事业和爱情的追求而改变着。裘德的事业梦想也直接影响了他对爱情的追求与把握。但裘德并没有处理好爱情与事业的关系,反而在对二者的追求中与现实苦苦挣扎、纠结,痛苦不堪。“事业和爱情的平衡是必不可少的,为了爱情而完全牺牲事业是愚蠢的,虽然有时也许属于一种壮举;但为了事业而完全牺牲爱情同样是愚蠢的,而且绝称不上壮举。”[4]本性的高尚和客观环境的压力使得他不得不改变自身或选择逃避,但依然难以在社会立足,真爱难成,事业更是无从谈起。
二
奋斗青年的故事都是爱情与事业交织在一起。小说中裘德共经历了两段交织在一起的感情。在他求学梦想还没实现时就被放荡而又迷人的艾拉白拉骗进了洞房,感情建立在肉欲基础上的一时冲动,随后裘德又被多情的艾拉白拉抛弃。如今看,我们不能简单否定艾拉白拉的这种基于肉欲的感情。艾拉白拉的情感追求几乎都是超出感情本身的物质欲望,这种实用主义的追求本身并不能说是一种错。但很可惜,粗俗现实而又违背道德的艾拉白拉和诚实本分而又追求理想的裘德之间是不可能在肉欲基础上升华出什么感情的。裘德的理性缺乏显现在他涉世不深,面对诱惑不能做出合理正确的选择。后来没有离婚的裘德爱上了表妹淑,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段感情,可惜淑却冲动之下嫁给了费劳孙。卑微的石匠事业没有前途,爱情又遭受挫折,最后读大学的梦想又被扼杀,历经失败的裘德选择了投靠宗教这条看似包容性很强的路,希望借此能抚慰受伤的心灵和出人头地。裘德一直深爱着淑,淑也对裘德产生真感情,而且淑是个敢于挑战世俗偏见的时代进步女性,这一点恰恰与平凡无名的裘德火热的爱情和执着的理想追求相契合。两个真心相爱但各自已婚的人不顾世俗偏见勇敢的同居了。生活中淑是个很重视内心感受的女性,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对物欲的追求,显示出理想主义爱情的色彩,这点与艾拉白拉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对于爱情,淑单纯到只为追求真爱胜过物质享受。但二人同居的行为激起了世俗舆论以及教会强烈反对,“有伤风化”的裘德被教会拒之门外,再次失去奋斗的途径。
在未能跨进大学和宗教这两扇大门后,裘德又遭遇了艾拉白拉的折磨。艾拉白拉把她和裘德生的孩子小时光老人送给裘德,小时光老人觉得他们三个孩子拖累了全家,于是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孩子全被吊死。巨大的打击降临淑与裘德,难以承受之中,淑流产了,认定是上帝在惩罚她破坏世俗婚姻,选择了投靠宗教来洗脱罪责,以求安慰。不久,这个曾经的时代新女性重新回到丈夫费劳孙身边。淑的这一转变着实给人以震撼,一个有理想有思想的时代新女性在世俗压迫下回归平庸,放弃自己先前的追求。她的这种回归是对世俗力量的低头,她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微小而又脆弱,她所象征的社会新势力想击碎旧势力的守护墙在当时也是不现实的。但就回归本身来说,对她又是一种救赎,她可以重新过“正常人”的生活了,肉体的存活不致堕落毁灭。而裘德除了承受痛苦还得面对艾拉白拉的谎言计谋,二人竟然又生活在一起。丰富的人生经历形成了完整的一个圆圈,每个人都回到了原先各自的位置。裘德的人生充满遗憾与痛苦,青年的斗志与激情在世俗洪流中消耗殆尽,日夜思念真爱淑,最终凄惨离开人世。
三
纵观裘德的一生,一个充满理想追求而没有一样得以真正实现。就像哈代给裘德以“无名”来简单定义,生来与死去都是默默无闻的。裘德“幸福之路”的终结有其自身的原因,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裘德是个缺乏理性判断而又愤世嫉俗的人,理性缺乏让他没有认清自我,不顾客观现实的个人主义追求很难在世俗立足。但裘德的悲剧更多的是社会造成的,世俗社会掌握的文化难以包容像他这样的来自底层社会的奋斗者,这其中蕴含着当时新旧文化势力伴随经济发展而产生的剧烈冲突。作者哈代能成功塑造出裘德这样的形象,得益于哈代自身就生活在当时那个转型的社会环境中,凭借一个作家特有的敏锐观察对奋斗在社会中的青年给以关怀。
20世纪英国著名文化学者雷蒙德·威廉斯在他的力作《文化与社会中》中明确指出:生活在一个过渡的社会中,文化观念经常被认同为过渡所包含的某种或几种势力。有的认为文化是旧时的有闲阶级的产物,这些阶级力图维护文化,以抗拒新的、具有毁灭性的势力。[5]时代转型往往意味着带来一定的社会阵痛,而转型期恰恰是新旧文化互相交替摩擦的时候。哈代是一个来自乡下的作家,成长在乡村文化氛围中,他对十九世纪末期英国农村在面对资本主义冲击时的不知所措和资本主义入侵造成的一幕幕悲剧有着清晰而又深刻的感触。而处在这样社会环境中的奋斗青年必然面临多种文化的考量和选择。一方面,资产阶级力量正渗透社会的方方面面,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核心的个人主义文化也正在发展,青年人又是接受新势力新思想的主力军,很容易接受将个人利益做为人们行动的价值取向和根本动力。小说中裘德、艾拉白拉以及淑,三人都或多或少的接受了资本主义新思想的洗礼,讲究个人感受,追求个人幸福,这也是符合时代潮流的。另一方面,乡村传统文化历史悠久,根深蒂固的稳定性在面对新文化势力的冲击下依然长久存在,这也就意味着必将伴随长久的冲突。哈代将这种冲突集中展现在裘德和淑身上,二人在奋斗追求中展现的新思想是一种契合当时资产阶级发展的思想潮流,但这种潮流在发展过程中又与旧势力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最终淑的回归是对旧思想的妥协与无奈,而不幸的裘德只能在冲突中死亡。裘德个人的死亡具有强烈的文化象征意味,时代的奋斗者一定会为转型的社会付出不同程度的代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但这都不足以让无数有志奋斗青年停下脚步,幸福的魅力是永恒的。死对裘德是种痛苦的解脱,对无数世世代代的奋斗者而言是宝贵的警醒素材,只会让后世人们的幸福之路更加通畅。
裘德的一生是短暂的,短暂到命运走向曲线也是很简短的两条:爱情和事业。虽然简短但很有力量,因为爱情和事业依然是人类的普遍追求,内中蕴含的普世价值必将延续。对于历史而言,似乎总是不缺裘德这样的人,在人生的几个重要关口出了错,而他自身的错并不是最终毁灭的主要原因。历史也不乏经过努力奋斗走向成功的人,但每一个真诚善良的有志青年遭到毁灭必然会引起同时代以及后代人的追忆和思考。一个转型发展的社会没有保护好一个有志奋斗青年本身也是一种遗憾;也许对大的时代来说,一个人的存在确实太过渺小,但社会就是由众多个体组成的。社会的转型进步促进个体生命成长最终为社会做出贡献实现个人价值,反过来个体生命价值的实现又会促进社会的进步。人的本质 “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没有哪一代人的幸福之路是畅通无阻的,对于个人而言积极融入社会,理解和认识社会是追求幸福的必然选择。在这个崇尚个性的时代,国家的幸福之路就是千千万万普通人的幸福之路,无数个人梦想的汇聚与凝结必将促进国家的梦想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