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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尼采的“酒神精神”看苏轼的旷达词风

2015-01-22   来源:安徽三联学院   点击:8567

李徵

(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00)

摘 要:苏轼作为中国文学史上难得一遇的奇才,世人皆评其旷达词风最能代表其旷达的人生态度。西方哲学家尼采笔下“酒神精神”的要义则与苏轼的词所体现出来的旷达的人生态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酒神精神”的要义在于对生命中痛苦的超越,从而把现实生活上升到生命本体。苏轼在其旷达词中叙写着自己坎坷多舛的人生经历,其心灵世界中洒脱飘逸的气度,笑对人间盛衰的超旷,实质上也是对生命痛苦的超越。

关键词:苏轼;旷达词风;尼采;酒神精神;人生态度

  宋代诗人苏轼一生在政坛上遭受多次的困扼,远贬岭南与琼州。但他并不因此而消沉或颓废,而是以超脱旷达的精神越过人生与政治的苦难鸿沟,并将这种对苦难的超越汇成了歌。杨廷芝《二十四诗品浅解》云:“旷,空也。达,通也。”即指人心胸豁达宽广,不受世事所累。旷达不是一味轻狂,不是狂放不羁。“旷”应有情感郁结的陪衬,苏轼的旷达同样隐含了仕途的无奈、壮志难酬和对现实的不平,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看得破、放得下。正如杨胜宽先生所言:“‘超然台’的是否存在或‘超然台’存在于何处,都无碍于苏轼对人生的真正领悟和对人生价值的追求方式,因为他的一生,就是不断地追求和实现超越的一生。密州的超然,黄州的超然,儋州的超然,地不分南北,身不分荣辱,他都能够超然处之[1]”。

  德国哲学家尼采提出了“酒神精神”,主张新人生观,抨击传统理性主义和基督道德等。他说:“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的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这为酒神精神。”[2]具体地说,它的要义:肯定生命的痛苦和毁灭,与痛苦相嬉戏,超越痛苦后个体生命得到解脱,从而获得快感和人生的意义。“酒神精神”实质上是人生命中一种实现超越的精神境界。         

  以苏轼的旷达词来看,他的旷达来自历经苦难后的心灵超然,更是各种思想的自然交汇,从而达到与自然万物的相容的境界。苏轼一生命运坎坷,但他始终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挫折,这是对一种对生命的超越,这就与尼采笔下酒神精神的要义有着相似之处。以尼采的酒神精神的要义分析苏轼的旷达词,从而观照其旷达的人生态度。他们所彰显出来的一种丰盈的生命力,实质是一种精神的力量,这对现代人不堪重负、日益枯瘠的心灵来讲,更是丰盈甘庾而有无穷至味的精神盛宴!

  一、高度地肯定生命的“酒神精神”

  (一)直面生命的痛苦

  “酒神精神”第一层含义是承认并直面生命中的痛苦。肯定生命,即连同它必然包含的痛苦和毁灭。在古希腊神话中,酒神出生后便受到赫拉的迫害,但他并未消极处世,而是在他祖母的帮助下成为有名的酒神,他懂得所有自然的秘密以及酒的历史。他象征着生命之流,敢于冲破所有的束缚和禁锢,敢于撕破现象世界的面具,将自己消融在与原始的统一之中。具体表现在他总是乘坐着马车到处游荡,他走到哪儿,乐声、歌声、狂饮就跟到哪儿。尼采笔下的“酒神”,在其原型的基础上挖掘其本质所在,那就是面对不幸依然笑着去应对,这是对生命的最直接肯定。

  (二)超越生命的痛苦,回归本真

  “酒神精神”不仅直面生命的痛苦,还以一种“超人意志”来超越生命中的痛苦。尼采认为,赋予“酒神”的醉状态,这是为了追求一种解除个体化束缚、复归原始自然的体验。对于个体来说,个体的解体是最高的痛苦,然而由这痛苦却解除了一切痛苦的根源,获得了与世界本体融合的最高的快乐。所以酒神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癫狂状态。“酒神艺术使人们被迫正视个体生存终将毁灭的恐怖,同时又用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人们暂时逃脱人世沧桑的困扰,使他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受到它的不可竭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3]具体地可以理解为:“酒神”面对悲剧性人生,不但不畏艰难险阻,反而能够彰显生命的强力;面对理性束缚和心理压抑的异质力量,充分表现自我本真,崇尚个性解放,超越自我,这都是对生命最直接的肯定,最后任何强大的阻力都在酒神的力量面前屈服。

   “酒神精神”所彰显的这种力量是一种美,但这种美源于痛苦,就像尼采所说的“他的整个生存及其全部美和适度都建立在某种隐蔽的痛苦和知识的根基上”[2]。这种隐蔽的痛苦并不因为美丽的外观而消亡,相反,无论当梦境中主观精心臆造的虚幻世界的假象是如何被创造和装饰得完美无缺,当外观被窥破而直达心灵本真时,可怕的虚无便展露无疑。这时人们渴望把握世界的真实本质,从而进入迷醉状态——酒神精神放射光芒之处。在这里,主体个体化变的暗淡模糊,个人融入群体之中,感受人与人、人与自然合二为一的彻底的和谐。个体生命真正地回归本真,从而获得生命的意义。

  二、尼采的“酒神精神”在苏轼旷达词中的体现

  (一)处变不惊,超越痛苦

  尼采笔下的“酒神精神”,承认生命的痛苦及以最丰裕的状态超越痛苦,以达到生命个体在绝望痛苦中获得极大快意,最终以这种超越来获得生命的意义和人生中最高的快乐。在苏轼忧患与共的一生,他并不消极处世,而是以审视的眼光坦然地直面惨淡的生活,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超越生命中可以让人一蹶不振的苦痛,进而获取生命的意义。他的词《定风波》、《水调歌头》和《满庭芳》等把苏轼处变不惊,漠视生命中的痛苦并把生命融入到宇宙中的这种旷达体现得淋漓尽致。如《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您已经评价过!

  这首词借大自然的风雨象征政治场上的风雨,充分地体现了词人在政治风暴中不畏艰难,不为忧患所动摇的个性。他的旷达风貌通过三组形象逐层深入地表现出来:一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曰“竹杖芒鞋轻胜马”,一曰“一蓑烟雨任平生”。这三组形象展示后便高唱出如当头棒喝的禅机:“也无风雨也无晴。”当然,这也是以对自然环境的体验来象征对人生、对政治的感悟。他回首的“萧瑟处”,乃是自己的前半生经历。他领悟到生活道路上的坎坷与顺利,仕宦途中的升沉与进黜,政治斗争中的荣辱与得失,以至人生的生死与祸福,对他来说是“也无风雨也无晴”,都是无差别的境界。直到被贬海南,他仍原封不动地在诗中高唱着这两句:“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把困顿处境,消极、痛苦的矛盾心理转化为遗世独立的人格力量,他早已把痛苦和不堪寄托于大自然中,最终超越了痛苦。他的一 句“也无风雨也无晴”道出了尼采笔下的“酒神精神”的潜台词:“就算人生是幕悲剧,我们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幕悲剧,不要失去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2]他以这种类似于自慰但实质上是直面并克服困窘的心态处世,在这种境况中,超越痛苦,个性彰显,“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便可体现出其对现实痛苦的漠视与超越。

  (二)独立人格,超然物外

  苏东坡的旷达,不同于陶渊明的归隐,也不同于竹林七贤的狂放,而是在孤独苦痛的精神磨砺中铸就,在感悟生命、融合自然、观照内心、洞悉世情后经过沉淀,而形成的成熟、从容、厚实、大气的生命状态,这才是真正乐观豁达的“旷士”所应具备的姿态。他的一些旷达词体现了禅宗的一些哲理:超然物外,物我合一,这与尼采所说的音乐是“酒神精神”代表所阐述的内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根据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的阐述,“酒神精神”强调的是人类最原始的东西,那么与人类原始本身最接近的便是大自然。“酒神艺术”可以让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酒神精神”不但强调的是超越生命的痛苦,而且还强调人回归本身,那么在这个不断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中,一切的痛苦已经随着在与大自然融合中得到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自身暂时逃脱事态变迁的纷扰,由此获得独立的人格。

  学者尚永亮在《从执着到超越——贬谪与贬谪文学论纲》中写道:“在白居易身上,表现更多的是一种基于恐惧心理的对人生忧患的逃避,基于知足心理的与世无争和现实享乐……而在苏、黄这里,则主要表现为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全面反思,对是非荣辱和狭隘小我的淡漠遗忘,对人世苦难的自觉承受并在承受中超越苦难,达到了一种高雅脱俗、物我同一的自由境界。”[4]从苏轼以上的词作可以看出,他面对生存环境的恶劣及官场的失败,仍能把这一切痛苦寄托于大自然万物。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他透悟了人生无可回避的烦恼,最终以一种超脱、旷达的态度面对人生,面对世界。在他眼里,大自然的万物都是如此的美好,于是他只身融入到万物中,与万物合一,最终达到超然物外的境界。

  (三)与民同乐,爱民情真

  “在酒神的魔力之下,不但人与人重新团结了,而且疏远、敌对、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庆祝她同她的浪子人类和解的节日。”[2]具体地说,“酒神”这一形象可以起到感染人并团结人的作用。那么他的魔力主要表现在,通过个体化原理崩溃时从人的最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也就是说酒神艺术使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乐趣,不过我们不应该在现象之中,而在现象背后寻找这种乐趣。毕竟现实是痛苦的,而在痛苦的背后可以找到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超越痛苦后,心灵焕发出光芒,最终感受到生命力的丰盈与强盛。苏轼的词也给人一种“力”的感觉,这种力正是尼采所说的丰盈的生命力,那么他的词“力”的来源不仅来自他对痛苦的超越,还来自于他与民同喜同乐的仁爱情怀。他的词以及他的人格魅力具有凝聚的作用,特别是后代人读这些词时,都能获取这种“力”,以询问人生的意义,如《满庭芳》(归去来兮):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闺,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杜酒,相劝老东陂。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乃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鱼蓑。

  这首词是苏轼被贬到黄州五年后,奉命由黄州到汝州任职时所作。上片的后半部分,笔锋一转,撇开满腔愁思,抒发因在黄州居住五年所产生的对此地山川人物的深厚情谊 。“坐见黄州再闰 ,儿童尽、楚语吴歌” ,于平和的语气中 ,传达出生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沉重哀伤。“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这三句,真切细致地表现了作者与黄州百姓之间纯真质朴的情谊,以及作者在逆境中旷达超脱、随遇而安的淡泊心态。词的下片,进一步将宦途失意之怀与留恋黄州之意对写 ,突出了作者达观豪放的可爱性格 。过片三句 ,向父老申说自已不得不去汝州 ,并叹息人生无定,来往如梭,表明自已失意坎坷、无法掌握命运的痛苦之情 。“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二句,却从未来着笔瞻望自已即将到达之地,随缘自适思想顿然取代了愁苦之情 。一个“闲”字 ,将上片哀思愁怀化开 ,抒情气氛从此变得开朗明澈 。从“好在堂前细柳”至篇末,是此词的感情高潮,以对黄州雪堂的留恋再次表达了对邻里父老的深厚感情。嘱咐邻里莫折堂前细柳 ,恳请父老时时为晒渔蓑 ,言外之意显然是:自己有朝一日还要重返故地,重温这段难忘的生活。此处不明说留恋黄州,而留恋之情早已充溢字里行间 。词的下片,深沉蕴籍,含蓄委婉,情真意切,将惜别 、依恋之情表现得动人肺腑,令人回味无穷。

  苏轼一贬再贬,依然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他在大自然中解脱痛苦,更难得的是能与民同乐,依然忧国忧民。而他精神上的痛苦最终能在心灵中得到解放和超越,而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这些旷达词可以鞭策世世代代的不断地前进,因为它们具有一种特别的“力”,就像尼采所说的;一种力量已经从德国精神的酒神根基中兴起,苏轼的旷达词也有这种作用。

  三、结语

  总的来说,尼采的酒神精神在苏轼旷达词中的体现可精辟地用一个词加以概括:超越。学者李康化对苏轼的旷达精神作了深入阐释,他认为:“旷达是对政治斗争中失败的超越,是对是非、得失、荣辱的超越:是一种忧患意识对社会现实积极参与的反映;是超越后对人性、人生的反思与发现,是一种超越束缚,返归本性的生活态度。而不是对人世的游戏与放纵,不是可笑的疏狂与玩世的潇洒,因为旷达,就可以高视点大境界地观照人生,从而获得一种再度崛起的精神力量;因为旷达,就会在黑暗的氛围中营造出属于自己的一派光明。”[5]因此,有着这样一种超越意识,才会创造大量旷达词,展示了他洒脱旷达的个性形象。同样,尼采的酒神精神的核心也是“超越”。酒神精神要求生命个体站在生生不息的生命本位的立场上来看待自己的生命个体,所谓造化弄人,大自然游戏般地创造和毁灭着个体生命,似乎从中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快乐。对于大自然而言,一切都是欢乐,连生命个体的痛苦和毁灭也是它的欢乐。其实,他们共同的潜台词:就算人生是场悲剧,也要演得无比的精彩。

参考文献:

[1] 杨胜宽.杜学与苏学[M].四川:巴蜀书社出版社,2003.

[2] 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上海:三联书店,1986.

[3] 黄忠晶.尼采传[M].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

[4] 蒋长栋等.贬谪文学论集[C].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

[5] 李康化.清旷——东坡词之美学风度[J].社会科学战线,1997,(2).